雪月花时【陆花】
陆小凤也很想喝杯茶。
花满楼替他斟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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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在十七岁那年决定做个浪子了。
十七岁的年纪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普通的平民百姓或许已经结婚生子，普通的江湖人士或许已仗剑天涯搏得了些许个名号。
但是陆小凤似乎注定不普通。他在十七岁那年遇到了一件叫他伤心透顶的事情。摆在只有十七岁，却已见过大风大浪的陆小凤的眼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去投河，一个是做个浪子。
陆小凤坐在河边，思考人生。他很少能冷静地坐下来思考什么事情。只这一次就从泛着白肚的晨曦思考到了明星闪闪的傍晚。
冰凉的河水漫过了他的脚踝，浸湿了他的靴子和衣角。陆小凤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头也不回地往城中走去。他掏光了全身的银子，灯火阑珊高台楼阁，饮了三坛上好的竹叶青，又吃了三个酱肘子和一盘凉拌鹅掌。烂醉的他又当掉了随身的一块玉佩，往那秦楼楚馆点了个妖娆妩媚的女子，春宵至天明。
别的江湖人喜欢名满天下的荣誉，喜欢天下无双的兵器，喜欢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但是陆小凤却更加喜欢交朋友，喜欢美酒，更喜欢漂亮的女人。
因为他不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个浪子。
陆小凤有许多朋友，他也去过很多地方。他自己一个人在一望无际的大漠里看着初升的朝阳，也在江南的轩窗里看小桥流水，怀中抱着娇弱无骨的温香软玉。
陆小凤长得很俊俏，口袋里也不缺钱。他的女人缘很好，只要他想喝酒的时候随时都有人愿意为他斟上一杯。但是很多时候却都是陆小凤自己一个人抱着一坛酒，坐在一个安静又孤独的地方对月独酌。
他的心很大，他爱的人很多，但是很难有什么地方或是什么人能让他永久地驻足不离去。
因为浪子本就是要流浪的。但没有人会结伴流浪。
陆小凤好友遍天下，桃花不离身，但是陆小凤却始终是一个人。
月明星稀，陆小凤心安理得一如往常地躺在一条小船上。他的手边放着一坛酒，酒坛边放着一碟酱爆青蟹。
那不过是一条小小的河渠，只容得了这样一叶小小的船缓缓地漂着。河渠两岸便是酒楼，客栈，夜摊类的营生，走鬼小贩也卖力地吆喝着。
夜市好不热闹。
陆小凤睁开眼，专注看着头顶上的夜空。他忽然发现，今天的月亮似乎要比往日的圆一些。
上一次看月亮是什么时候？陆小凤已全然忘记。或许是三个月前，也或许是六个月前，总之是很久之前。陆小凤不是个文人骚客，自然不会有事没事就去看那轮不知道哪里好看的月亮，再费尽脑汁地为这轮月亮写一首云里雾里的诗。
有没有这轮月亮和他风流潇洒的陆小凤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没有关系的。但是既然看到了这轮圆圆的月亮，风流潇洒的陆小凤不免扳着手指算了算日子。随后已经被女儿红泡得有些神志不清的陆小凤想起来，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
中秋节要做什么呢？
吃月饼，赏月，与家人团圆。
醉醺醺的陆小凤抬头看着水汪汪的月亮，突然间感到有些寂寞。
他很少感到寂寞，但他却也会寂寞。
他坐起来，坐在船板上。他不知为何有些不愿意再一个在这河面上人吹冷风，喝冷酒。
如果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能陪在他的身边，他应该会快乐很多。
陆小凤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现在身处何处呢？
在江南。
江南有谁呢？
江南有花满楼。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他轻巧地飞身而起，凌波微步，船也不要了，那还剩小半坛的女儿红也不要了，只向着心中所想的那座小楼奔去。
花满楼很喜欢自己的小楼。
日出满天，鲜花满楼。
花满楼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中的每一天。如果未来的日子是刺激的，那他便会对那些刺激的日子充满好奇与期待。如果未来的日子是安稳平和的，那他便会享受这静好的细水长流。老天也格外眷顾这样的人，花满楼的生活似乎永远都是那般柔软而温馨的。
清晨他起得很早，天边还缭绕着薄雾，他那些可爱鲜活的花尚且流珠滑落。他精心地除草、浇水，每隔三日还需施肥。午后慵懒的时光，他睡了午觉起来会泡上一壶好茶，读上一本他感兴趣的书。他的眼睛看不见，但是他的家境殷实富裕，他读的书大多是特制的，或是雕刻，或是以特殊的墨水写成。其实他是不需要这些书的，他自己很争气，除非有人故意刁难，普通的书籍依靠手指的触觉他也完全没问题。但是他并没有拒绝桃花堡成箱成箱运往小楼的特制的书籍。因为他很理解家中人对他的关心。晚饭则是清粥小菜，他吃的一向很简朴清淡。黄昏落幕时分，他会坐在阳台上抚琴。他的这张琴很是名贵，音色也非常的好。他很喜欢这张琴，也很喜欢抚着这张琴感受着温柔的夕阳余晖。
花满楼的朋友很少，他几乎都是一个人生活。
但他却从不感到寂寞。
霞光破晓时对门包子铺的飘香，街道上幼小孩童的啼哭，秋日的第一片落叶，一切的一切都叫他感到好奇。
他又怎么会感到寂寞呢。
百花楼从来都是不上锁的。
会上门拜访花满楼的人很少，但是花满楼却真挚地欢迎每一位上门拜访的人。
而在为数不多的会拜访花满楼的人中，陆小凤是常常上门叨扰的一位。
其实一年中，陆小凤找上百花楼的次数十个手指头也就能数得过来。
他每次去百花楼，也就是泡上一壶茶，或小火温酒。两个人就坐在小桌边，谈天说地。一般是他眉飞色舞地说，花满楼安静认真地听。直至深夜，两人就将就着花满楼那张单人的小床和衣而眠。这样的日子太过娴静安适，远不如陆小凤在江湖中的轻舟快马刀光剑影来的惊险痛快。而陆小凤的人生中，也的确大多都是轻舟快马刀光剑影。
安静的夜，陆小凤推开百花楼的窗子。他蹲在花满楼摆满了鲜花的阳台上，迎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是那般温馨，又是那般叫他放松。
但他却还是有些寂寞。
因为他认为，百花楼这个时候大抵是空无一人的。
明日便是中秋月圆之节，此事花满楼即便不在桃花堡，也该在即将抵达桃花堡的路上。
而会在此时此景翻人家窗户的，大约也就是如他这般无家可归的浪子了。
他一跃进屋，谁曾想酒醉且精神霎时间的放松，落地时竟是一个细微的踉跄，好不丢脸。
然而，一双手却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陆小凤醉眼迷蒙地盯着眼前的人，盯了好一会儿，才惊诧道：“花满楼！”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他挽着仍兀自惊愕的陆小凤坐到了往日他们见面时陆小凤坐惯了的那把椅子上，又倒了杯清茶，递给了陆小凤。
醉酒的陆小凤不如往日般机灵，自然也就比往日要...可爱许多。
花满楼看着陆小凤动作呆滞地饮茶，吸了一下鼻子，调侃道：“十八年的女儿红，陆兄喝了不少。”
捧着手里的热茶，茶香缭绕，陆小凤才觉得迟钝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他一直以来都非常好好奇，为什么从花满楼那茶壶里倒出来的茶永远是这般恰好的温热的？
但他只有强作清明地道：“我没喝醉。”
花满楼不再回复。他只是不怀好意地咋了眨眼，脸上的微笑意味深长。那意思是，给你个眼神，你自己体会。
陆小凤品着茶，心情突然就变得很愉快了。
他问道：“今年你为什么没有回家？”
花满楼在陆小凤对面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道：“父亲远出未归，几位兄长也各有家室。父辈兄长未在家中，七童自然也就留在这百花楼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难得你这富家贵公子也有孤家寡人的一天。”
花满楼道：“本来我一个人乐得清静，谁曾想一不留神叫只叽叽喳喳的小鸡跳了进来。”
陆小凤一时哑口无言，默了几秒，才咬牙道：“都说凤凰栖花，我这只凤凰进屋，自然是因为这楼里有朵娇花呀。”
花满楼闻言愣了愣，最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
明月，好茶。
陆小凤坐在窗子上，忽然道：“花满楼，今天我才发现，这月亮真的是很美的。”
花满楼坐在桌子边，点点头。他看不见，但他从陆小凤的语气与那柔和的月光中能感觉到，今晚的月亮是很不错的。
陆小凤又忽然道：“花满楼，你寂寞吗？”
花满楼的表情有些惊讶，这似乎不是陆小凤会问出的问题，但他还是很笃定地摇了摇头。他又问道：“你觉得寂寞吗？”
陆小凤没有回答。
这本就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他是浪子。一个浪子就必须要习惯流浪。而一个常常流浪的人，又怎么不会寂寞呢。
世人大多都已知道了陆小凤在江湖中是如何的风流天下快意恩仇，他们已知道了陆小凤是如何自由独行的一个人。但他们却不知道，陆小凤又是多么多情而无情的一个人———他的心要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再无法真正装进一个人。
但陆小凤也不是神，他的心也并不是无穷的大。他累的时候甚至比一只颓靡的小鸡还不如。
陆小凤已喝过太多坛美酒。
陆小凤也很想喝杯茶。
花满楼就替他斟了一杯茶。
事实上，只要陆小凤想喝茶的时候，花满楼就都会为陆小凤斟一杯茶。
饮下那被清茶，陆小凤忽然想，大夫说的不错，酒喝多了伤身。
陆小凤把玩着手里拿只小巧精致的茶杯，他扭头去看花满楼，花满楼也正吟吟地笑着，“看”着他。
陆小凤有些呼吸不稳地道：“花满楼，琴诗酒伴终抛我的下一句是什么？”
花满楼笑了。
陆小凤又道：“今晚刚好有轮不错的月亮。”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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